我将一朵野菊花含进嘴里,就像我后来将家乡几乎所有的花都含进嘴里,并吃了下去,想象自己变得像金庸小说的香香公主那么香。所幸我没有中过花的毒,却中了乡愁的毒。
沉默的祖父是乡愁的一部分。祖父像立冬时节的大地般深藏不露。有时他将自己藏进一个有两个孔的毛线帽里,只露出两只眼睛。我看不到他的笑容,但能看到他的眼睛看向我们时,像含着笑意。我记忆里他唯一对我说过的一句话,大意是:好人不一定有好报,但好人心安呐。
外塘姨婆卧室里柜子开门的那一声“咿呀”并不响,却像水一样灌溉了一个孩童对零食的无比渴望,那是一片荒芜的田野,只有炒蚕豆,或者甘蔗荸荠,再无其他。姨婆从柜子的衣服深处,挖出一个圆圆的小小的瓷瓶,还未打开,我的感官像已经尝到了饼干的香甜。那里静静躺卧着不多的几块饼干,每一次,姨婆只给我们几个孩子一人一块。我不知道这些饼干的来历,姨婆像在做一件平生最秘密的事,我怀疑晒盐为生的姨公也不知道,他会觉得吃饼干简直是暴殄天物。我猜想,姨婆是挑担到镇上用盐偷偷换来的,她自己只吃过一块,那份香甜,已经被她铭记,我甚至想,饼干在海边的房子里放很久,肯定已经受潮,并没有那么好吃,那份香甜也已被我遗忘,但姨婆开柜门的声音,她神秘兮兮含着笑的眼神,是童年记忆里最美好的一个声音,短促、温暖、富足,是一个孩童对美好生活的所有想象。